昨天（4月20号）上午是我们英语专业的专四考试，七点四十到考场，教务处布置工作后我们监考老师就去教室布置考场了。八点左右我出去上了个厕所，顺便看看已经上来五楼的学生（那时候还不允许学生进场）。这时候地震开始了，先晃得不是很厉害，对于经历过512地震并且这几年一直都有的余震的我来说不错太厉害。但很快振幅就增强了，大概也就几秒钟内，可以看到整个大楼都晃得厉害，窗子哐哐作响，大家都在喊地震了，人都站不稳了。外面的十几个学生，大部分都是女生，有点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我扶住墙，叫他们快靠墙蹲下。可能是楼层高，我感觉这个震幅已经接近512那次了。虽然不是特别恐惧，但还是很明显地感到身上冒汗了，就像坐飞机经历强气流一样。我就扶墙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时间可能过了半分钟，但感觉很久，恐惧会影响人对时间的感知。事后很多人在讨论地震时首先想到了谁，其实真的在那个情况，大脑基本是空白的。几年前那些谴责范跑跑的人是没有道理的，这种时候跑是本能，崇高、伟大、临危不惧，自我牺牲什么的都是我们深受圣人文化的毒害。

 

等一切都停下来了，我叫学生赶紧从楼梯下楼。其他老师这时也从教室跑了出来，从另一边楼梯下去了。我还回到教室看看试卷拿走没有，再拿上自己的书包，才跑下楼。这时几乎所有参加考试的同学都到了二教门口。在楼下没上楼的同学受到的惊吓应该要小些，有些同学则是刚好走在天桥上。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发现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这跟512时候一样，因为短时间内拨出电话数激增导致基站承受不了。大家都焦虑考试到底还考不考。我当时的想法是等一会儿就回去考试了，因为都过去了。大家都以为这只是这几年来不断发生的汶川地震中的又一次余震，强度大了点而已。（后来的报道说这次地震并不是这样，当然一开始也没想到是七级）可这时候因为电话不通，联系不上上海的考试中心说明情况。最后教务处决定继续考试，把考场从五楼的语音室换到一楼只有一层的阶梯教室。用录音机放录音。我当时觉得这个决定也是正确的。因为如果不考，很可能就少了一次机会，特别是对于大三的同学来说，这是最后一次了。还有就是根据大家的经验判断，不会再那么厉害地震一次了，因为已经过去了。（但后来仔细想想，还是应该取消考试，以防万一，生命无价，每个学生都是自己家庭的唯一。）当然，我们跟学生说明：实在害怕，也可以选择不考，个人的选择，毕竟任何事情都不值得拿生命冒险。好在学生们都很勇敢，没有退出的。我们把学生都安排尽量靠前靠近出口坐。大概比正常时间晚了25分钟，等录音机送过来，考试就开始了。中途余震了两次，有些同学情绪受到影响，心慌意乱的，但也都在坚持，实在是很不容易。这次真的是用生命在考试，孩儿们表现得很勇敢坚强。因为周末，听说地震的时候其他学生都在睡觉，穿着短裤睡衣就冲出来了。我一个大四的学生衣冠不整地跑出来碰到另一个大三的学生，见她穿戴整齐，问了句要去哪里，人家回答“去考专四”，就匆匆跑往新区了，全然不顾地震危险，深藏功与名。

 

听写部分的效果由于录音机的杂音而大大受影响，最后收卷的时候教务处又要比我们之前估算的收卷时间早了十分钟，让很多同学作文草草结尾，或者来不及写小作文。后悔当时没有再和教务处据理力争一下，尽量为学生多争取一点时间，总之对他们影响比较大，这次的过级率应该不会高了，希望能有重考的机会。

 

终于担惊受怕地考完了试，大家走到室外，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纷纷给家人打电话报平安。我手机上收到很多同学朋友发来的微信短信和未接电话，有些同学几乎是很久没有联系的。非常感谢你们，在这个时候记得我的安危。广汉地处盆地腹部，虽离雅安不远，但不太可能发生倒房子的大震，所以最多也就多受点怕多分泌点肾上腺素，只要不慌不择路跳楼，应该是安全的。

 

中午太阳很大，学生都出来吃饭了，看起来一切照旧：丝袜、热裤、制服，一个都不少，小吃街一派安稳祥和，姑娘们依旧花枝招展。我们去小米辣吃火锅压惊，生意还是那么火爆，大家吃着火锅，聊着地震，看着新闻。用新闻报道常用的说法就是：受灾群众情绪稳定。晚上，很多学生呆在操场上玩，我去学院健身。本来想着要不要找个楼层低一点的地方睡一夜，但后来还是回寝室了。结果清早5点左右被震醒，心砰砰地跳，起来上了个厕所，继续睡到十点，起来看NBA季后赛。要不是经历了5·12大地震，我估计也不会那么淡定。一晃竟然时间过去了五年，当时一起经历地震的人很多都离开了四川。我也实在没想到五年之内就会再次遇到大地震。五年前看着电视画面流泪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再看新闻，关注还有，感动不在。我想，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感动，是因为有一种受害者心理，而这次，我没有了这样的情感。

 

吐槽一下学校的应急处理。地震过后学生很多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这样很不好，因为现在这些学生很多没有经历过汶川地震，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心理波动、恐惧都会很大。但学校没有通过校园广播进行心理干预和一些指挥疏导。本来经历了512地震，我想各大高校都应该有应急机制建立，发生地震马上启动，按步骤进行。引导学生避难，清空宿舍楼，排查隐患 ，确定宿舍没有收到严重损坏后再让学生进入。同时因派专人稳定学生情绪，进行防灾知识的宣传等等。夜晚首先要考虑的是学生的安全，而不是靠点名查寝把学生留在宿舍。2008年我在川大的时候那天晚上宿舍是不能住人的，大家都必须在操场上过夜。每个人都有逃命的权利，哪怕没有大余震的可能，而且恐惧是很难短时间克服的。但这些在地震后几小时内我都没有看到。我们老师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要进行必要的工作。在意识和制度方面，我们和经常遭受地震的日本差距实在太大，我们不是一个善于学习的民族。

 

电视里所有的台的反复播放着地震的新闻，仿佛我们整个国家只有一件事情在发生。而之前还高度关注的H7N9禽流感、大学生杀人、投毒，波士顿马拉松爆炸，都一下子消失了。一个新闻被另一个更巨大更有爆炸力的新闻所取代，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不停地遗忘，很少的从教训中学习。北京奥运开幕后汶川地震的悲痛迅速被激起的爱国体育热情替代，对波士顿遇难的中国留学生的叹息还没持续几天，焦点又被带回了国内四川。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黄金72小时正在过去。我相信再过几天，到5.12五周年纪念日，整个事件会达到高潮，然后慢慢冷却、遗忘，接下来，人们会越来越少地谈论雅安，谈论芦山县。

 

就在我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坐在五楼电脑前又感受了一次明显的余震，显示器在晃动。但又能怎么样呢，这样的余震，在接下来很长久的时间里，应该还会经历很多。四月的四川已经很热，无家可归的灾民至少不会受冻，希望他们在冬天到来前能住进重建的房屋。希望有更多的人被及时抢救出来。

 

一个人，有多少的欲望，要当多大的官、赚多少钱拥有多少名望，都是虚妄。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都是渺小无力的。敬畏和珍惜是我们更需要的吧。人生有三样东西是不该回忆的：灾难、死亡和爱；你想回忆，却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