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生命 感悟死亡 —记一次拍摄天葬全部过程的实录、体验
在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愿望: 就是用镜头真实的纪录下那流传在藏族同胞中对待死亡的最高待遇————天葬。 因为在藏族人民的心目中和藏传佛教里,一个人死后真正的升入天堂是将肉身完整的奉献给在天上盘桓飞翔的鹰,它吃掉尸身后消化了变成粪便洒落在大地上,滋养了草原。草原生长的草又被牛,羊啃食,成为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牛,羊长大后又为人提供肉食消耗品,这就是生命的轮回。 也是现代生物学意义上的”食物生物链‘ ”,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他们之间的关系形成了一种互为补充,相互紧密联系的依赖……
以前听说过也看到了朋友们拍摄到的零星的图片,幻灯,文字介绍,把天葬描绘成肢解,恐怖,残忍,杀戮的象征和代名词,不少的人由于认知的原因和缺乏对天葬深入的了解,对天葬知之甚少,可以说是道听途说者居多…… ……
这次去甘孜理塘参加八,一赛马节,是个非常好的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我的心底里升腾起一种深深的欲望和莫名的冲动,要是能够见到,拍摄到天葬该是多好啊。所以一到达理塘我们就四处打听有关天葬的知识,传说,举行天葬的日子,还亲自实地的到了天葬台附近侦查了一番,无果。
第二天我去康巴藏区最大的格魯派寺庙长青春科尔寺拍照,、结识了法相院的喇嘛昂旺桑丁,他告诉我们明天将有天葬活动,他会在场。我说可以参加吗,他答应了,我抑制不住激动,高兴得跳跃了起来,内心里还是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骇怕,惊悸,还是为即将呈现在眼前的现实景况而担忧呢? 这一切的一切,未知的未知,都是个谜,只有静待明天才能探寻到真正的答案。
晚上九点钟,明天必需的装备收拾妥当后,我就早早的躺上床休息了。 这是个困惑疲乏的觉,睡梦中迷迷离离的,感觉到自己很轻盈的展开双翅,飞翔在蓝天白云之间,俯瞰着美丽的草原,大地山川,自由自在的乘着微风翱翔……
凌晨三点就醒了,睡不着,拉开窗帘,外面黢黑一片,此时人们正在进入梦乡。 天上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刮着凛咧的寒风,不时还有震耳欲聋的雷鸣电闪! 我心中犯了疑,老是翻来复去的睡不着,怕影响到别人又不好意思起来。 那种难熬的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时间仿佛像要停滞了一样,唉,要是天马上就亮了该多好啊。心情的因素也影响到人的行为,时间是过得那么的缓慢……
终于,迷迷糊糊里,天际显出了一丝亮光,把我从床上抓了起来。 对于今天的雨,对今天上午天葬的拍摄,我沒有信心,也不知道其结果会是怎样的不可预知,不过好奇感和原始的兴奋感作为內在的动力驱使着我一定要去天葬台看看,哪怕是一无所获,也要对自己千辛万苦争取得来的机会有个交待。 匆忙中穿好衣服,洗漱,叫上同伴,拿上相机,下楼去到停车场,发动越野车,黑暗中打开前面全部灯光,亮亮的照着路面,直奔天葬台而去……
抵达天葬台,四周黑暗一片,停好车,熄灭灯光,我们在车里静静的等侍。 刚刚抵达一会,便看见夜空中划过两束移动强光束,远远的驶过来一辆面包车,我的心中闪过一阵狂喜,今天有门儿了! 车在我们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围成一圈,在远处的雾霭中守候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又不停的跺脚搓手捂耳哈气,用这种原始的办法抵御晨曦来临前的寒冷。 我走上前去友好的和他们打招呼”扎西得勒 ”,而他们都惊讶,怀着警惕戒备的目光躲闪着支吾着什么,似乎是什么也不知道。正当我失望而极准备离开时一个藏民无意间的一句话又勾起了我的兴趣,他对同伴说活佛要来到这里念经才有天葬。 我对自己说那就再耐心的,静静的等候吧……
少顷,一辆北京吉普车轰鸣着驰向这里,车停门打开,下来德高望重的活佛,家属也簇拥着活佛走上山坡,在天葬台旁的一处空地坐下,活佛的隨从拿出法器,碰铃,经文,活佛此刻端坐,闭目,开始诵念经,可能是亡灵超度经吧。 听家属说除了诵读经文,打卦占卜,活佛要念三种三遍不同的经文,为死者作法,为灵招魂。
俄而,天空隨着活佛的诵经突然开眼了,一道霞光正冲破云层照射出来,金色洒满大地... 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的停了,天空中的大块灰色云朵急速的逃离,而蓝天从天边开始渐次闪现,逐步漫延开来……
隨着活佛的经文诵念的声音和手中铃铛的清脆响声回荡穿行在空旷的广阔大地上,不知不觉中,天上飞的禿鹰闪动着双翅,从远处的山坡上跳动到了近处,等待不及的就直飞苍天,在空中盘旋,一只接一只,像是接力,又像是互相召喚……
晨光中,远远的走来一位老者,迈着坚定的步伐,背着个小旅行包,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我主动上去和他打招呼,闲聊中,得知老人姓林,来自新加坡,今年七十岁,早已退休。 这次来理塘就是专程看天葬,已经在此呆了八天,看了两场天葬。一场是八人,另一场是三人。他说天上的禿鹰最多时有三百多只,飞翔在天空仿佛象是一支庞大的空降部队,非常壮观。今天老人听说有天葬,一早就从住地赶来,意犹未尽的他说还要再次体验一下今天的天葬仪式全过程。林老先生的包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瓶矿泉水,两个馒头,他说今天来的目的只是想静静的不受打扰的观看天葬,获得生命消失的第一手资料和对那种神奇的天葬的感官感受及内心平和平静的体悟。
活佛的诵念经第二遍念完,第三遍经文祈祷才开始,这时送活佛来的吉普车调头开走,奔向远方。不明就理的我心里捣鼓了一下,猜不准是什么原因。 不过只一会儿吉普车扬起尘埃的身影又出现在我们面前,下来一位着喇嘛装束的汉子。听身旁的林老先生说我们才知道是去接天葬师付了。天葬是一个神圣神奇的仪式,除了活佛诵念经文,执行天葬的则是经过长期培训获得执业资格验证的师付。理塘长青春科尔寺是康巴地区最大规模的格鲁派寺庙,鼎盛时曾有七千多喇嘛,庙里现在还留存有一口据说能煮供七千人吃饭的大锅。平时寺庙里有4800名喇嘛,可是能够正式持有寺庙核准,独立颁发执照证书的只有两人,可见其之不易。
天葬师付是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我们和他攀谈,得知活佛诵经已毕要离开,而天葬正式仪式马上要开始。我们一行去见活佛,怀着诚惶诚恐之敬意,活佛在我们每个人头上摸顶,祝福我们吉祥平安! 然后坐上吉普车,一阵烟似的拐过山角,消失在我们的视野牛,奔向长青春科尔寺,去主持大殿的朝会祷告。
天葬师付脱下袍装,換上医院解剖室里才有的装束(巳经和现代接轨了),一件从头到脚的浅蓝色大褂,戴上双层手套(内防割,外防水),拿上一把中型刀,一把小型刀,一把斧头,昂旺桑丁喇嘛一努嘴,我凑身上前给天葬师付作了说明并适时送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他也不推辞,接过后往皮鞋里一塞,让我们上天葬台去等待。
这边活佛刚一离开,亲属们就从面包车的后面拿出一个黑色的木匣,把它背着上了天葬台,放在地上,另一位亲属提着一袋青稞面,估计最少有三,四十斤。
天葬师付手持一根木棒,有三个指头粗,把它钉在天葬台的草地上固定住,缚上三条红带子。这时太阳升起来完了,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一切都预示着新的一天将是晴朗,明媚的日子……
师付把小木匣往外一倒,一具绑着的裸尸呈现在眼前,像嬰儿般蜷曲着,盘作一团,死者是位个小的女性,今年73岁。应验了那句中国人对生死问题看法的描述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什么都不带来,亦什么也不带走 ”。师付把女尸按住拉直,用红带子拴在颈项,再缠绕在木棒上。这吋候,天葬正式/的执行过程即将开始,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大群的禿鹰一路小跳着,天上飞的则滑翔着陆,纷纷的聚拢到师付的周围,有好几十,上百只,麻黑麻黑的一大片,扑腾扑腾的煽动着双翅,场面宏大壮观,不过秩序很好,人和鹰群都满怀期盼的静静等待着那一刹那……
师付的第一刀是将尸身翻转,在脸上剖开,划成小块状,然后在颈项上轻剔一刀,剝开头皮,划成条块。再从尸身颈部一刀剖至下身,将胸腔和腹腔打开,由于人死后血液凝固了,所以我们沒有见到血腥残忍的画面,只看到天葬师付像一个技艺娴熟,操作精细的解剖工,手中的刀子上下翻飞,不停地切割着,关节韧带部位还要转个花儿。 这时侯禿鹰群已经叽叽喳喳的围拢在尸体和师付周围,像是众多小孩子讨要礼物似的守望着,只待师付完成全部解剖,便要大快朵颐了。这时家属默许我们照相了,因为在这之前我们都走秘密偷偷的拍。
激动人心的一刻来到了!师付完成了切割,一闪身,只见大群禿鹰围着尸体啄食起来,其中几头还煽动着硕大的双翅,只一会儿功夫,尸体便淹沒在鹰群中。我屏住呼吸,此刻时间似乎凝住了,我清楚的记得心跳动的脉博。 微风吹来,被汗水打湿的内衣也紧贴在背上。整个现场只听见禿啄食的声音和相机快门有节奏的咔嚓,咔嚓的响动。 尸肉很快就被食完,十来分钟后便只剩下一具散了的骨架,鹰群渐渐散开但并不走远,像群听话的孩子等待着第二次分配礼物。 这时天葬师付走上前去捡拾起骨架,用手中的斧头在一块坚硬的青石上将骨架捶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洒上早已准备在旁的糌粑面拌匀,而头盖骨也敲开敲碎,倒出脑花,用小刀将筋膜划开,也拌上糌粑面。这道工序是天葬过程中花费时间最长的,也是最为细致的,一直持续到全部骨架被处理成极小的块状,这也是确定天葬师付将为家属奉献上一场完美盛宴的标准。
那些禿鹰在一旁叽叽咕咕的等候着,直到师付精细的处理工作全部完成,一撤身,禿鹰群的第二轮攻击波又开始了,只见鸟头蹿动,偶而有几只争食打斗,一会儿功夫便结束了。吃饱了,吃够了的禿鹰屁颠屁颠的离开天葬台,把剩余的残渣留给在外围观望,蹦蹦跳跳而不入的烏鸦,那些烏鸦黑得发亮的初毛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蓝幽幽的亮色,它们也是天葬的参与者,是最后的清洁工。终于把一具完整的尸身分食完了,整个天葬全部的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在场的几位家属摸出手机,向远方的亲人们报喜,因为在藏族人民心中,能够在天葬中将尸身食尽,证明一个人生前修善行德,内外圆满。 死后能真正进入佛教中的天国,同时也用它幻化后的光照保佑子孙后代永远繁荣。 我在家属们的脸上沒有看到一点悲伤,只有发自内心的高兴言溢于表……
热情的藏民邀我去车旁草地上小座,他们拿出自己亲手熬制的酥油茶和糌粑给我,直到这时我才知道现在巳经是上午十点钟了,从凌晨到现在五个多小时一直处于紧张,亢奋的状态,早巳顾不上喝水,吃东西,此时一放松,饥饿的感觉,口渴的需求被放大到极致,喝上一口浓郁的酥油茶,吃上一口糌粑,那个香啊————真是诱人!我也向他们表达了祝福和祝愿,扎西得勒!并一再向他们致谢,感谢他们让我一起分享这难得的机会,见证他们的亲人走向天堂。
我的个人感受是:当你亲身经历完整的天葬过程并理解这隨之而来的一切后,你会尊重别人的选择,你会觉得死亡不过是人离开尘世的另外一种方式,它变換为另一种形式融入生命的另一种交流,它应当受到生者真正的尊重,一个人活得快乐健康跟他死后沒有必然的联系。 所以重要的不是为未来而活眷,而是实实在在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每一刻。心中理想的召喚则是要靠一辈子的努力,坚持去达成的 ……
善待生命 关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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